在善恶的角力中，爱得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昌耀《慈航》

小说原名《天使之恋》

1

一千二百二十八年的时间灰尘，将我眸中刻下的那个带着淡淡怅惋的身影渐渐汩没。倔强而痴情的泪在这一刻，终于遏制不住地冲出了囚禁它万年的眼眶。它希冀自己澄莹流动的身体能够枨触时间的灰尘，让那即将苍老的身影再次炳耀出青春的样子。它真的奇迹般地做到了。

2

我是一个长着一双灵动的翅膀的女孩。

姐姐说，我在出生前，上帝在天堂里花了三千年的时间，为我祈祷出了一个名字：安琪儿。于是，我出生后周围的人都叫我安琪儿。

一千年之后。姐姐在梦中偷偷地告诉我，我的名字代表了我的身份和命运。所以，我知道了，我是一个天使——爱情天使。一个只能一直飞翔的爱情天使。因为落地便会死亡。

姐姐说，我是一个用劫煞和刚愎结合成生命的爱情天使。却注定这一生不能够拥有爱情，因为爱情的降临，会燃烧我体内的劫煞和刚愎。而它们的火焰则会吞噬掉我天生脆弱的心灵和生命。

我以为，这一生，我的生命字典里，将永远不再会出现“爱情”这个词。但那一次注定的旅行，彻底地改变了我永恒不变的生活轨道。

3

天使要独自展翅高飞。必须经历一次，跋山涉水的长途旅行。只有此次旅行才能将天使娇嫩的翅膀磨变得坚强成熟独立起来。所以这场旅行注定是充满艰辛，新奇和殆的。

一千二百二十四岁生日这一天。我在姐姐的伴随下，开始了这种实现跌宕生活的旅行。

姐姐说,我的旅行要经历三千年才能完成。

我冲姐姐淡然一笑。发现姐姐的瞳孔在瞬间迭出一个与现实中截然不同的我。姐姐的瞳孔似乎能忖度出我未来的模样。

秋天，日跌。

我和姐姐开始出发，飞往另一个对我来说充满了艰辛，新奇和殆的陌生的世界。

夜色渐渐淹没我们视线时，开始躲在阴冷昏暗的云中入睡。午夜，冷风突袭掠走了我身上少有的热量。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幸福天堂。

太阳带着羞色爬上山坡。新一天的旅行又开始吹起了启程的号角。

午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岑寂的树林。它的肤色黛绿中夹杂着金黄。淡然间，发现有些叶子满脸的恻然，忧心忡忡。姐姐说，这是因为它们即将进入坟茔——它们害怕结束自己枯老的生命。

为什么另一些叶子没有这种表情呢？我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和不解。

因为它们在面对生与死时总是能够安之若素。它们懂得有些东西一旦成熟便意味着凋落。它们相信死亡只是另一种重生。这些也正是这片树林的肤色，为什么会黛绿中夹杂着金黄的原因。喜与悲，得与失，聚与散，爱与恨总是辅车相依的。

谛听姐姐之言，有时会让我忘记了飞翔。

4

一千年之后。我和姐姐看到了一条河浜。鱼儿在沁凉透明的水中不时地跳出水面。我以为那是它们在释放心中的喜悦。

片刻之后，天空猝尔暮云翻滚，风起云涌。乌云顷刻间吞噬了整个天空。

迷失了方向的乌云，因为互相撞击，而在怫然不悦的天空留下了一道道怒愤的目光和轰隆震耳的疼痛声。接着，连绵的雨像女人伤心的泪，不可遏止地向下流。

因为自己的翅膀不够强壮，被雨水无情地打湿。结果，储存在翅膀上留作明天飞翔的力量，被打落了一地。从风和云的谈笑声中，我知道了自己的狼狈不堪。它们的嘲笑将我翅膀上的娇嫩逐渐吹落，让我的翅膀找到了坚强和独自高飞的力量及勇气。于是又一个一千年就这样在它们的嘲笑声中度过去了。

5

拂晓时分，雾气霏微。我灵动的翅膀上酣梦着一颗颗没有醒来的露珠。它们可爱纯真的笑靥，让我的眼帘倏地闪过了一个蓝色的身影。那身影只轻轻地一唤，便将我最后一千年旅行的脚步唤醒了。

那身影的名字叫海洋。它有着尘寰最宽阔的胸膛和一颗忠诚于爱情的心。

它的血液是蓝色的，像我时刻生活在其中的家园的肤色一样的蓝。我喜欢这种天空般的蓝。它能给我带来温暖和安全。

正是这种天空般的蓝将我深邃而倔强的目光吞噬进了一片没有彼岸的爱情海洋。

它让我在醉生梦死中欢忭着并品尝惆怅和爱情带给我的记忆。

于是，一个天使和一片海洋的爱情故事在一双灵动的翅膀下和一片蓝色的血液中开始了飞翔与流动。

琪儿，这最后一千年的旅行我们必须一直飞翔。姐姐的话像是被清晨的雾气打湿一般，让我感到一头雾水。

姐姐，这是为什么？

这一千年，我们将飞越的是一片蓝色的海洋。它的上空只有蓝色的空气，没有一朵云。我们将完全进入一个蓝色的世界。那里没有一朵可以让我们停留的云朵。

我明白了。我们只能在云中停留和休息，我们不可落地。所以，这一千年我们只能一直飞翔。

姐姐，为什么这片海洋的上空没有一朵白云，而且连空气都是蓝色的呢？

我和姐姐穿行在蓝色的海洋上空。呼吸着周围蓝色的空气。感觉有些不自然，但却觉得异常的惬意。

琪儿，你知道吗？这片海洋的心中藏着太多的愁悴和伶俜了，且它的眸中总是荡漾着层层的忧郁。

它害怕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发现自己总是演绎着悲剧。它不愿看见自己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们的快乐被自己的心情渐渐吞噬掉，所以它选择了冷漠。于是它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开始渐渐远离它。这些正是它的上空为什么会没有一朵白云的原因。因为白云忍受不了它的冷漠。

这片海洋是蓝色的，不仅是指它的整个身体，更是它的整个生命和灵魂。

空气和海洋，是一对最笃的知己。彼此，心心相印。形影不离。那么，空气只有被海洋吞噬掉。即被蓝色吞噬掉。所以，海洋上空的空气便成了蓝色。

姐姐，那为什么，这片海洋会是蓝色的呢？它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世界，本来是没有海洋的。它是由我们家族中的一些天使，遇到了她所爱的人后流下的泪水汇聚而成的。天使对爱情总是虔诚和忠实的。流出的泪水同样也是。而世间只有蓝色才是虔诚和忠实的象征。所以，天使流出的泪水是蓝色的，其泪水汇聚而成的海洋也便成了蓝色。

为什么，天使遇到自己所爱的人后，还会流泪呢？应该高兴才是啊？

爱情是由喜和悲，按照正比例组成的。爱情的背影是泪水。当天使遇到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后，流泪是必然的。因为，爱情带给彼此的，除了笑容便只有泪水。

那天使又是怎样知道自己爱上一个人的呢？

当天使遇到她爱的那个人时，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会突然放大。

姐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难道，她亲身体验过瞳孔在一瞬间放大的感受？

姐姐，这片海洋中有你的泪水吗？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不知道，也许有吧。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姐姐回话时目光定格在前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我知道，姐姐的眸中定还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关于爱情的。

姐姐的表情告诉我，她是不会将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重新翻出来给我看一遍的。

许多看是固定不变的东西，有时会给人一种意外的惊喜。

就在那一夜。姐姐遏制不住地在心中翻开了她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我在梦的掩饰下，偷偷地跟随姐姐的记忆，终于窥视到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6

时空逆转。姐姐的背影在我的瞳孔中渐渐消失，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原来姐姐的前世，是一个尘世间的女孩。我知道了，有一个男孩即将出现。因为这是一段关于姐姐和一个男孩之间的爱情故事。

我听见，姐姐叫那个男孩：海洋。那个男孩叫姐姐：露。

我知道了，这是一段关于海洋和露的爱情故事。

北方的冬。深夜。露，“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再过半个钟头就是露二十四岁的生日了。

露在等一个人的电话。他叫海洋。是露的初恋男友。

客岁，露二十三岁生日的第二天。她们遘在这座城市，并相识相爱直到相恋。

再过几分钟就是露的二十四岁生日。露在等一个电话。

寂静的卧室。只有墙上钟表的秒针在急促地跳动着。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露的心跳频率突然加速跳动起来。它似乎想在顷刻之间，将时光超脱时空而先一步到达露二十四岁生日的这一天。因为它知道有个男孩正捧着一颗思念的心在电话的另一端，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月光开始倒退。露的心跳频率开始渐渐恢复正常状态。电话像是沉睡过去了。一点声响也没有。

露，终于支持不住困倦睡着了。或许是她太思念海洋而急不可待地到梦中和她的海洋相会去了。

露。对不起。我要走了。海洋手握电话，脸色苍白。手遏制不住地颤抖着——正极力地想抖落掉他和露的一点一滴。

走？去哪？露双眸圆睁，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恐慌。

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会很陌生。去了之后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海洋的语气带着一股阴深的风，像是从地狱吹出的一般。

不回来了？为什么？那我呢？我怎么办啊？露的唇在颤抖，心亦在颤抖。

对不起，露。我无法将你一起带走。我到了那个地方以后会天天想念你的。海洋感觉自己的血液已背叛自己，正通过毛孔向外释放着温度。

难道你就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吗？我不要你的思念。我只要你为我留下。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露的泪像火山爆发一般猛烈地喷出眼眶。一副情动山河势不可挡的样子。

对不起，来不及了。我......，海洋的话未能说完，身体便风一般控制不住地飞走了。

露伸出的双手空空而归。她只看见海洋在冲自己摆手。露扑空了。露惊醒了。露发现天亮了。透过床前窗玻璃，天空阴沉得让万物感到压抑而呼吸困难。

7

露二十四岁的生日，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温馨浪漫。而是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悲伤。因为露，她最心爱的男孩莫名地弃她而去。谁也不知去向何方。

没有海洋的日子。

露，“粉悴烟憔减玉肤，泪点儿只除衫袖知。”

露，已变得：面容憔悴，目光呆滞；精神恍惚，委靡不振。

“海洋，知不知道我想你，晓不晓得我爱你。日日夜夜牵挂，时时刻刻想念。分分秒秒折磨我自己。”

露，时常对着照片中的海洋哭曰痴语。深夜时常呼唤着海洋的名字从噩梦中惊醒。露，无法控制自己。像极了医生说的重度抑y症。

“露，我一直在天堂的入口等着你。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曾经说好的，生生世世永不分开的誓言吗？”

露，她真的看到了自己手中照片上的海洋正在冲她招手。

“当然没有忘记了。天堂的入口？海洋，快告诉我它在哪？”露再次见到她的海洋激动不已。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站在天堂的入口处往里看去，是一条长长的隧道。我知道那就是通往天堂的路。”

我知道了。我知道它在哪了。你在那等着我，一刻也不许离开。露终于明白了，天堂的入口原来就是自己家门前不远处的那个地下铁入口。

露，疯了似地向那个地下铁入口跑去。向天堂入口和她日思梦想的海洋奔去。当露终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来到海洋的面前，伸出双手去拥抱他时，她的海洋突然不见了。

露，拥抱在怀中的并不是她的海洋。而是死亡。

露，在奔向海洋时被身后飞驰而来的列车瞬间带入了另一个世界。露，瞬间消失了。世界突然一片漆黑。我同时再也看不见下面发生的故事了。

露，不，是我的姐姐。她和她的海洋后来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见了吗？

列车的出现，将我的梦撞碎，落了一地。于是，我失去了梦的掩饰又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8

我将双眼唤醒。想看看姐姐的表情。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只有蓝色的空气和蓝色的海洋。

原来姐姐只是我的一个幻想。她只是我自己的影子而已。陪伴我完成整个旅行的只有我最忠诚的影子。

就在这一刻，我的瞳孔突然放大。蓝色的海洋像一个黑洞将我在瞬间吞噬掉。而蓝色的空气也随即沉入了蓝色的海洋。

于是我知道了，我三千年的旅行就这样结束了。

我终于实现跌宕的生活了。亦可以为爱情选择我信仰的死亡后的另一种重生了。

（完）

【后记】:

2005年，一位网友给我寄来了几页关于她和一位男孩之间的爱情日记。让我为她们的故事写一篇文字。经历了两个月才完成。愿没有海洋的日子里，她能重生。